谢道清没搭理周宏的嚎叫,走到他旁边,隔着垂纱,看见他眼泪鼻涕都被冻在脸上,跪在地上瑟瑟发抖。
她目光又转到他抱在怀里的女童身上,那孩子被破布烂棉花裹了一层又一层,只留着一张青白的小脸露在外面。谢道清本是抱着一线希望前来,若是有救便让张郎中带回本草堂,如今看来……
周宏戒备地盯着谢道清,手中抱着孩子的手又紧了紧,嘴中仍然嘶吼道:
“你们还我女儿!杀人偿命!”
谢道清看着他癫狂的神色,面色更冷,在宝珠耳边低声吩咐几句,便对着周宏冷喝一声:
“既然如此,那便报官吧!”
他脸上表情明显慌了,眼珠子乱转,见店内买米的人丝毫不受他影响,猛吸口气,哭嚎着扑到了柜台前:
“官商勾结!铁了心欺负我这个穷书生啊!大家给评评理!!”
周围买米的人终是停了动作,一个年轻男子被他拦在柜台前,皱眉不耐烦道:
“满城的人吃了都没事,偏偏就你家有事?我家里还有妻儿等着吃饭!你莫要挡着我!”
周宏表情一僵,面皮涨红,鼻孔直扇气,抱着孩子就往那人跟前怼:
“你看不见我女儿吃死了吗?你还敢给你孩子吃这家的米?”
见周围人都冷眼看他,他抹了把冻成冰溜子的鼻涕眼泪,表情变得狰狞,抱着孩子就要往店门口的柱子撞!
队列里排队的两个壮汉齐齐伸手拦住他,指着谢道清嚷嚷:
“你这女人蛇蝎心肠,害死了一个孩子不够,竟是要逼死这一家人!”
人群里也开始有人应声,起哄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:
“丧尽天良!杀人偿命!”
两个壮汉看周围情绪差不多,三角眼里闪着贼光,抬脚就朝装米的缸踹去!
周宏趁乱远离了门口,拉起还跪在地上的男孩便要逃走,见妻子还呆呆跪在地上,气得转身踢了一脚。
“咻——”
一声尖锐的哨鸣刺破骚乱,顾知检带着信王府府兵疾至,迅雷之势便把闹事的壮汉和队伍里起哄的人压倒在地上,拖到店门口。
周宏一看这阵仗,脸刷地白了,表情更是惊恐,扔掉怀里女孩尸身,拖着儿子拔腿就跑!
顾知检轻夹马腹,俯身冲过去,修长手臂一捞,单手便揪住周宏的后脖领子,像拎死狗似的把他提溜回来,重重摔在米行门口。周宏挣扎着爬起来就跑,顾知检翻身下马,干脆利落踹在他胸口,人当时就晕死过去。
顾知检目光巡视一周,落在了谢道清身上,紧绷的神色稍稍松缓。
谢道清两步走周宏妻子面前。
她呆呆抬头看着眼前气度不凡的女人,又扭头盯着地上女儿小小的尸体,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,手脚并用爬过去,紧紧抱住孩子,眼泪混着血丝往下淌。
谢道清垂眸,看着她粗布衣衫上沾染的鲜艳血色,开口问:
“你可有冤要申?”
女人并未言语,只是抱着怀里的孩子一味流泪。
周宏这时醒了过来,斜眼看见眼前女人抱着女孩,慌了手脚,像一条离了水濒死的鱼,在地上不断挣扎,厉声威胁:
“杨玉珍!你若是敢胡说!我打死你!你全家不得好死!”
杨玉珍似是被这声唤回了神,望向表情狰狞的周宏,又抬头,仰望着惨白日光下的谢道清,忽得就止住了哭声。
她把女儿轻轻放在地上,伸出长满冻疮的手,哆嗦着,一层一层解开裹着孩子的破被褥。
周宏挣扎得更凶了,扯着嗓子喊:
“杨玉珍!你敢——呃啊!”
话没说完,被顾知检一脚狠踹在脸上,周宏闷哼一声,牙混着血从豁开的嘴角流出来。
杨玉珍眼都没抬,仍然揭着女孩身上的布料。
有被子布料包着,本以为这是个身形瘦弱些的女童。可一层层剥开,里面的孩子竟小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。
杨玉珍死死咬着嘴唇,眼睛眨都不眨,肿胀的手剧烈颤抖,掀开了最后一层布料。
在场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,女孩穿着个粗布小花棉袄,可只有身子中间那截被撑起来一点。
杨玉珍手下仍然未停,解开女孩棉袄腹部的盘扣,女孩的身体露出来,腹部深深凹陷,还有一道贯穿腹部的伤口,被麻线细细缝过。
她无力的抬起骨瘦嶙峋的手臂,指向跪在地上的周宏,摇着头,断断续续道:
“他!入冬就吃了我女儿!他……他!”
周宏吓得浑身筛糠,肿成猪头的脸拼命摇:
“我没有!我孩子是被毒死的!我没有!”
周宏还在垂死挣扎,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。顾知检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,强忍着没一刀劈了他,踩在他肩上的脚下用力,周宏痛呼一声,又晕死了过去。
周宏儿子吓得浑身颤抖,不敢言语,却抓住了身旁谢道清的衣摆。谢道清俯身蹲在他面前,看着他苍白但是丰润的脸蛋,拿下他脏兮兮的小手,心里五味杂陈,放柔了声音问:
“你近日可吃肉了。”
男孩偷偷瞄了眼地上的周宏,才三四岁的孩子,脸上竟露出算计的神色。小脏手抓住谢道清白净纤长的手指,用力点头,声音还带着奶气:
“全是爹的主意!他一天要吃两顿肉,我和姐姐怎么哭求他也不听!”
杨玉珍望着他,神色复杂,但终是没有言语。
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姗姗来迟,本以为只是商户间的小打小闹,没料到信王府都出动了府兵,忙率着十余名番役疾步至顾知检面前,单膝跪地行礼:
“参见信王殿下。”
顾知检脸色难看:
“怎么才来?”
副指挥使不敢抬头,生怕身上的酒气露馅,结结巴巴解释:
“王爷恕罪……平康街那边走水……所以……所以来迟了……”
顾知检斜眼睨着他,踢了一脚地上无力再挣扎的周宏,冷淡吩咐道:
“大理寺。”
副指挥连声应是,赶紧让手下把周宏和闹事的人拖走了。
巡城御史小心地用白布裹好女孩的尸身,杨玉珍拉着儿子,一步一挪地跟着走,男孩一步三回头,看谢道清的眼神,从最初的期盼慢慢变成了怨恨。
那些起哄的人看着半死不活的周宏,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脸。他们只想来闹事,没想到见到这般的骇人场面,还要被兵马司抓走。
一壮汉番役压着,声泪俱下,求饶道:
“饶命啊!我全招!我什么都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