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斜切过教学楼走廊的玻璃窗，在地砖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栅，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。洗衣房门口那张“支持微信扫码”的告示牌已被晒得微微卷边，而此刻，柳如烟正踩着这排光影，步履不疾不徐地走向307教室。
她昨晚没睡太好。
不是因为愧疚，而是因为笑得太久。
脑海里反复回放陆景琛脱下卫衣、叠得方方正正的模样——那动作严谨得仿佛在执行航天发射前的最后检查。一个宁愿用胶带缠表带也不愿换新手表的人，大概连牙膏都要从底部往上挤干净才算安心。
想到这儿，她嘴角又翘了翘。
推开门时，教室里已坐了大半人。苏瑶坐在后排冲她疯狂挥手，手边还留了个空位。柳如烟刚要走过去，讲台上的助教却清了清嗓子：“小组名单贴在黑板右侧，别忘了今天要讨论作业框架。”
她脚步一拐，转向黑板。
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名字，最终定格在第三组——
柳如烟、陆景琛、陈默、赵婷。
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两秒，像是在确认某件意料之中的事。
“哟，真巧啊。”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。
她没回头，只轻轻合上笔记本：“不巧，是必然。这课三十人，随机分六组，我算过概率，重逢率高达83.6%。”
陆景琛从她身侧走过，肩线笔直，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军刀：“那你算没算，一个人连续两次制造公共事故，会被记过几次？”
“事故？”柳如烟转身，语气真诚，“上次是力学抛物线失控，这次是行政分配不可抗力——我能控制的，只有我的PPT动画速度。”
陆景琛看了她一眼，眼神里写着“你又开始了”，然后径直走向靠窗的座位——他惯常的领地。
苏瑶趁机凑上来，压低声音：“你俩这是要组队复仇者联盟吗？一个眼神就能点燃核反应堆了！”
“我们只是要写一份关于消费者行为的报告。”柳如烟拉开椅子，坐下，翻开笔记本，“顺便验证一下，高冷到底是一种性格，还是一种体温调节障碍。”
苏瑶：“……你完了。”
上课铃响，教授宣布进入小组讨论环节。
陆景琛翻开资料，声音平稳：“我建议采用经典需求函数模型，数据稳定，逻辑闭环，适合课堂展示。”
“太稳了。”柳如烟托着下巴，“稳得像超市促销海报——‘第二件半价’，但没人告诉你第一件本来就不值原价。”
全班一静。
她继续道：“我们研究的是‘非理性消费’，可你用的模型前提是‘人会理性计算’。这就像拿体温计量血压，结果再精确，测的也不是同一个东西。”
陆景琛眉头微动：“那你建议？”
“引入行为经济学变量。”她指尖轻点桌面，“比如‘损失厌恶’——人对失去一块钱的痛苦，远大于得到一块钱的快乐。再比如‘锚定效应’，原价划掉打五折，哪怕那原价是编的，大家还是觉得自己赚了。”
“听起来像营销话术。”陆景琛语气冷淡。
“那是因为你没在双十一抢过券。”她笑了笑，忽然话锋一转，“比如昨天，你被泼了一身咖喱饭，第一反应不是发火，而是脱衣服、叠整齐、走人——你在维护形象控制权，而不是宣泄情绪。这是典型的‘社会性自我调节’，属于非理性决策的一种。”
教室里瞬间安静，随后爆发出压抑的笑声。
陆景琛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，像是被一道微弱电流扫过。
“所以你是拿我做实验？”
“不，”柳如烟摇头，“我只是拿你当案例。而且你别误会，能成为案例，说明你行为模式具有高度可预测性——这是学术界的最高赞美。”
苏瑶在后排默默把手机镜头对准她，咔嚓一声，拍下了这一刻。
照片里的柳如烟眼睛清亮，唇角微扬，整个人像被一道无形的聚光灯罩住，和平时那个“走路撞墙、吃饭洒汤”的迷糊室友判若两人。
讨论继续，火药味却越来越浓。
陆景琛坚持数据严谨，柳如烟强调现实复杂；他要的是“能算清楚的模型”，她要的是“能解释生活的逻辑”。
“你太理想化。”他说。
“你太教条。”她回。
“你根本不懂学术规范。”
“你根本不敢走出舒适区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嗡鸣。
苏瑶张了张嘴，想打圆场，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下课铃响，人群陆续散去。
陆景琛收拾资料，临走前看了她一眼，声音低沉：“周五交初稿。别指望我配合你的行为秀。”
柳如烟没抬头，只用笔尖轻轻点了点桌面：“放心，我不需要配合，只需要结果。”
他脚步一顿，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打印稿，放在她桌上，转身就走。
她低头一看，是几篇行为经济学的经典论文，页脚处有一行手写批注：
“情绪即变量，非干扰项。”
她盯着那句话，指尖缓缓抚过墨迹边缘。
窗外，阳光正缓缓移过窗框，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扉页上。
那里，用极细的钢笔写着一行英文：
Who controls the process controls the outcome.
她的笔尖轻轻落在纸面，开始书写标题。
《非理性消费行为中的控制幻觉研究》。
写到一半，她忽然停住。
抬头望向门口。
那道背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，可桌上这份文献，却像一道悄然递出的白旗。
又像一把钥匙。
她没笑，也没合上本子。
只是把笔盖轻轻咬在齿间，目光重新落回纸面。
钢笔重新游走，墨迹在“控制”二字下划出一道重重的横线。